文章來源:破報 台北無米樂──大湖山莊與慈濟腳下的世襲農民

文/郭安家

「離捷運站只有兩分鐘八百公尺!」、「沒有自來水,這裡叫台北市驚見笑!」、「那一戶有三個智障就是喝這種水」、「喝這種水得異位性皮膚炎」、「不用颱風只要下雨就淹到胸口」、「為什麼那邊大樓有水喝我們這邊沒有」,傍晚五點在田野旁鐵棚有六位居民七嘴八舌對採訪者說…這有數十頃農地,卻坐落在台北市內湖區被規劃為大湖里,有些人世居了200年。

這裡不透過熟人難以尋覓,妳/你必須走成功路直到大湖和大湖山莊口,對大湖山莊的警衛點頭並說:「去籃球場,」在名為大湖山莊路的高級社區的不斷靠右行…約兩分鐘可見另一個名為成功路120巷的世外桃源。眼前衝突畫面:一位68歲的操台語的邱姓阿伯正在餵牛,幾位穿著不同的外來客提著蔬果袋,旁邊是穿 Jordan 鞋的小朋友打籃球。一條一尺寬的小道可往後延伸半小時,竹子、芹菜、高麗菜、橘子園長在矮道路一公尺的田,外來客正與農人殺價,再往上走則是清代的古厝和泛紅色的溪水。

山坡上的富人與山坡下的窮人

若問五代世居此的邱阿伯發生什麼事?他會生氣說:「30年前國大宿舍要蓋在山頭不想跟我們路名一樣就自己取大湖路,水管不想牽到這照顧我們農民,那邊叫大湖路這邊叫成功路,路頭在哪裡你告訴我!以前出去要走大湖山莊還不讓我們過,是有抗議才准的,」阿伯忽然指某棟樓說:「那棟最黑啦!原本成功路 120 巷接到路邊,後來蓋大樓把路切斷,沒路阿。」從都市計劃看,這裡農民一直被排斥台北市之外,兩塊山坡中間峽長的農地被劃為保護區不得重建屋子,但周圍的山區不斷許可開發,而農地尾端連結成功路與大湖的溜地(不得開發僅能做集水區)卻被新陸觀光公司在十多年前從七星水利會購得。最後成為會淹水的網球場、公車處,每換一個業主就將土地墊高致使後方農田淹水,直到今天慈濟的內湖開發案。

保護區周圍不斷開發已使該農村近乎封閉,更慘是這些開發案並未將自然水管拉牽到後面的農地,農民們不滿政府也對周遭新興社區頗有微詞。來到邱阿伯的古厝,他指腳邊的泥巴說:「這是我們喝的水,紅紅的像是鐵管生鏽一樣,」一旁蓄水池烏黑讓人難以置信這是他的飲用水,但阿伯激動說:「不信你問對面,夏天有水蛭和蛇。」我感到寒顫問阿伯,有跟政府反應嗎?他說,有喔,拿水給衛生署,他說這水不能喝,可是說只說,沒有做什麼。阿伯又指著一片積水農地對我說:「那些田以前種稻現在都不能耕作了,不用颱風,連日大雨就會淹到腰,水兩天才會退,狀況越來越嚴重了。」阿伯的鄰居插話說:「上次大湖山莊淹水記者來採訪,我過去找他們說這邊也淹,TVBS理都不理我,做人差真多,如果這裡出一個議員就不會這樣;水排不出去淹死誰知道。」

為何淹水如此嚴重?不用水利專家,翻開歷史照片或地政文獻即一目了然,慈濟的基地最早是泥沼地連接大湖,被規劃為溜地為五指山集水區,本不該有建物;當地自然地形為緩緩斜坡延伸到該農業群落。1980年代被填了土,1989年有居民要求市政府勘查,但無下文, 1991年居民陳新土控訴新陸觀光公司再次非法填土,換來的卻是市政府對居民的罰單(公文:80.府建五字第80051881號)。多年居民陳情無效,到 1997年非法填土的集水區後方農田竟被當作低漥山溝地(公文:工務局建管處字第8668521600號)。

居民對填土地的後續利用更顯的氣憤,阿伯說:「那邊蓋公車站是給大湖山莊老國大用的,專車阿…後來還有做網球場、游泳池啦,都淹水。」面對前方違法填土後方農地淹水的窘境,以前曾有兩位農民要求政府整區填土以解決低窪淹水問題,然而,「都准蓋印章了,就只有環保局不准,」邱阿伯說。由於後方農地是保護地,禁止蓋任何東西,遑論因為地震嚴重龜裂的房屋要興修,也因此這裡充滿著鐵皮與木頭搭建的簡單屋舍。

「夏天沒水春天淹水」真正需要轉型正義的人們

成功路120巷是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,亦為被政府拋棄的山腳,住民飽受淹水外,一輩子更無自來水可用,無法想像多麼需要水的農田如何耕作。居民不是沒有向市政府反應,邱阿伯得到政府回應是,70 到80萬工程費用自行解決,阿伯沒這些錢想自己牽管線,答案卻是:不行,必需要有牌照的工程單位施工。隔著約一頃田,住在邱阿伯則是另一位 63歲邱阿伯,他也世居此,住在160歷史的三合院;這位阿伯去年也向市政府反應,當時甚至來了兩名議員承諾要蓋規模不大的自然水管線,但最後仍沒有下文。

一百多位居民必須使用污濁水和忍受雨天淹水。這些無奈阿伯說,水質一年比一年差,因為農藥和山上的橘子園,然後人越來越多,以前只有十戶阿。另一個阿伯說,講起來很離譜,沒水可以這樣嗎,算起來我們是二等公民;他集水區本身又蓋大廈還有天理嗎?現在他們(慈濟)要填土讓我們變成碑仔地(水池),我們是繳稅金的農地不能開放發展,你們卻可以開放。當然現在才知道抗爭這種東西,以前他們都靜靜的買土地,誰知道!你做善事的不能害死人。記者問,保留地不能開發?阿伯氣憤的說:「當然可以,政府准就好,民權東路那邊保護地也開發,就像重劃一樣。」

他們後代子孫大多外地工作居住,但有一戶家中小孩成為智障陷入困苦生活,家中男人務農婦女當清潔工;大部分居民早期以完全務農維生,回憶起以前農忙日子,較年輕的邱阿伯才笑著說:「三七五減租前有三千斤的稻米, 42年後變成一千斤,後來,鳥太多不能種稻改種蔬菜,但現在種菜又賣不了錢,橘子園是後來才有。以前那時候附近還有煤礦,不能生活就出去工作, 20幾歲時候早上上班下午種田,但從小到大都沒有水,真的很難受。」另一個阿伯也說:「以前種田還會去工廠上班阿,現在時機那麼差,哪有工作,哪有錢。」

談話中,農田小陌不時有打扮不一樣的外來客,有些來自鄰近的大湖山莊、有些住內湖地區,有講話用標準外省口音的中產階級婦女,也有人開車來踏青順便買高麗菜的一家人。訪談中,一對貌似菁英來散步的夫婦忽然加入討論,兩夫婦知道這裡淹水嚴重,但老公嚴正的說:「我相信慈濟不會做這種事情,以他的國際聲譽他不敢啦!他一定會把水問題弄到好,」邱阿伯情緒有點激動的開始跟他爭論,五分鐘後先生似乎沒有意思討論,只見他走的老遠,邱阿伯激動的用台語對他太太說話。

過去因為水管與道路問題,農地窮人與大湖山莊富人社區關係與利益在這塊土地顯更複雜。事實上,大湖山莊居民在1997 、1998年曾反對過慈濟案。當時慈濟以兒童醫院的名義推動開發案,大湖山莊一位讀城鄉所居民孫文郁找了OURS( 專業都市者聯盟) 的人,與當時秘書長林正修等人開社區會議。彼時參與者張維修表示,那時環評委員在搖擺改變立場,里長態度也曖昧,最後林正修私下帶社區用進行台灣第一場民間公投否決開發案,但缺乏一個人整合未形成決策力量;當時反對主要原因是淹水、山洪、交通量問題,但現在捷運通車似乎為慈濟解套了。記者問:「慈濟真的要做兒童醫院嗎?」他說:「我那時候看了計畫圖,裡面是做道場、集會場,不是醫療資源。」

十年後今天內湖地區的醫療已飽和有三總、康寧護校,但慈濟的開發案又來了,改名為「社會福利專區」作為國際志工大樓,然而真的是社福專區嗎?

證嚴阿姨 妳的公司該改名叫慈濟開發

開發案首當其衝的是廖姓族人,由於二十年前房屋已坍塌,該地變成荒涼耕地,每下雨即淹到腰部。在竹科上班的後代廖信東說:「他們那種購地方式跟中台禪寺一樣,包圍讓你無辦法生計,最後讓步。我們家十年前被要求每坪十萬的公定價格購買,但 2006年變每坪300元承租。他想把我們家地當作蓄水池擴充後方地基,可是如果那塊地當作水池,後面還會淹阿!慈濟說要蓋治洪沉沙池,但只針對上游不針對下游,且排水口淤積泥沙根本解決不了上游問題,開會時,慈濟開發部的林主任 (慈善事業還有開發部?!)說會減少3到 4公分淹水,可是這邊淹水都淹到胸口。」

他估算原本慈濟的地基多年已經填了8.8公尺,且比鄰接土地高 2.8公尺,換言之,慈濟買的土地應該是五公尺低的窪地集水區,如今高出後面數十公頃的農地,農地淹水自然不言而喻。

「陳情你說有沒有力量?農民覺得他們勢力龐大,又得忙於生計沒有力量陳情,開會,」廖東信說。作為一個開發商的慈濟曾在大湖國小開說明會,他回憶,我老爸陳情超過時間被制止發言,大湖里里長還說這是幾十年的事情,怎麼現在才講,他不想理我們。」這些農民等不到正義轉型,又再次被開發商污辱尊嚴,廖信東坦白的說:「其實 66年到今天不斷陳情,希望開發能有由上到下的防洪措施,前端的地目(慈濟基地)能比我們低;都發局開會有兩個方式,一種是高度回復以前,一種是全區共同開發將水管延伸到後方,但慈濟都不願意,因為這樣超出五公頃,依法律它必須捐出一半做公共用途,慈濟不缺錢只怕沒有土地。」

慈濟案極有可能通過,目前該案共 4.6公頃,建蔽率35%容積率150%,保護地價格是 13億元後續將再花費16.1 億。市政府以一個名為「慈濟基地保護區變更為社會福利特定專案區」在都市計畫委員會議中進行討論,台灣生態學會廖本全表示,現在還沒到環評程序,如果要講全力護航的人,是會議主席陳武正,最近一次會議甚至利用午餐時間一一遊說委員,有兩位委員叫顏愛靜、蘇瑛敏憤而離席,委員張樞留下表達意見但妥協了。廖信東則說,開會時慈濟副總林碧玉書面資料呈現的設施遠遠超出原先計畫,被人發現時竟口頭否決那些東西不存在,會議竟也繼續進行。他對記者表示:「請他們這些位高權重的人想想,若淹水交通失聯地方生病就醫該怎麼辦?你把它解決給我們生存空間,第二個生計會沒問題。你說這問題以前就有,但聽起來絲毫沒有仁氣!」

目前這裡支援行動者尚無空間規劃專業人士。不知證嚴阿姨是否聽到人間疾苦。慈濟說要買地保護該地,很大口氣,似乎沒有低頭看看下方從清朝就有的農厝,以及那池黑水,難道嶄新的「國際義工大樓」輝映著黑水會更亮麗,更國際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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